雖然蕭承說自己沒事了，但方曉看他的狀態還很差，不禁有些擔心。

蕭承是她完成任務的關鍵啊，可不能出事！

“真沒事？”方曉湊近了些，“我們現在不方便去看醫生，但我可以搞到一些藥。”

其中還有些違禁藥物。總有人喜歡醉生夢死，逃離這個世界，在光怪陸離的虛幻世界盡情徜徉。有需求就有市場，而且這市場還特別蓬勃。

“不需要。”剛才的異樣情緒只是一瞬間，蕭承坐起身，掀被下床。

方曉看他能平穩地走路，便稍稍安心，她拿起桌上的快餐道：“我去幫你再熱一下飯，你等會兒。”

等方曉熱完飯回來，蕭承正坐在沙發上看著她的個人終端，不知看到了什麽，他眉頭緊鎖。

方曉湊過去看了眼，是個實時視頻新聞，是某科技公司在無憂城開了個分公司的剪彩儀式，報道的美女主持人說因為執政官身體抱恙，因此由他的副官替他來剪彩。

蕭承的副官很少出現在大眾面前，方曉仔細看了看，發現是個跟蕭承差不多年紀的男人，模樣方正，看著就是十分具有正氣的那種男人。

她問：“你懷疑他？”

蕭承早知方曉來了，聽到她出聲詢問也不意外，只道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
光從這事，確實很難看出什麽。

執政官的失蹤，定會引起劇烈反響，他副官若是忠於他的，隱瞞這個消息，暗地裏尋找他，是非常正確的反應。若他的副官並不忠誠於他，在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情況下，那位副官也應當隱瞞一切。

不過方曉覺得，那副官還是很可疑的。蕭承身邊若沒有足夠位高權重的人當內鬼，他怎麽就淪落到失憶來她這裏呢？

“先吃飯吧。”方曉把熱好的飯菜遞過去，順手拿回了自己的個人終端。

前幾個世界她都沒怎麽玩過手機，對於一個曾經是手不釋機的現代低頭族，好不容易來到一個科技足夠的世界，她怎麽能不好好地玩一玩呢？

蕭承見方曉幹脆利落地完成了交換，也沒說什麽，端著快餐吃了起來。

方曉偷偷看了他一眼，察覺到他將第一口飯塞入咀嚼後輕輕皺起了眉，在他察覺到之前她飛快地收回了視線。

他那樣的人，只怕天天都吃的是大廚精心烹制的新鮮食材，自然不會吃這種簡單的快餐啦。

“吃不慣這個嗎？”方曉故作關切地問，“我可以給你換一個口味哦。不瞞你說，這家的快餐，我在冰櫃裏存了一百種。”

蕭承頭也沒擡，吃飯的表情雖然勉強，動作卻極為優雅。他把嘴裏的飯咽下去才說：“不需要。”

蕭承自己說不用，方曉當然不會硬讓他試試別的。

她猜他雖然失憶了，但對於他過去的生活還留有一些身體上的記憶，吃不慣快餐很正常。

方曉就坐在一旁刷新聞。這世界雖然有互聯網，但並沒有類似微博之類的地方，相似的只有一些愛好者論壇，每個城市都是局域網。而且，個人終端也不是每個人都有的，蓬安區大概只有十分之一的人擁有，這東西需要實名購買，價格不菲。

方曉慶幸自己穿的這位是個有錢人。

此時，她就在機械師論壇上刷著帖子，畢竟她還不知要在這裏待多久，當然要兢兢業業提升技藝，好混口飯吃啊！

等蕭承將飯吃完，方曉滿意地看著一點兒都沒剩下的快餐盒子，把終端給他道：“我去工作間，你沒重要的事最好不要下來，我這裏一般晚上客人會比較多。”

蕭承微微點頭。

方曉回到工作間後沒多久，就引來了今晚第一波客人——因為爭奪女人而大打出手的兩兄弟。

但最慘的還不是兩人一個弄瞎了一只機械眼，另一個弄壞了一只機械臂，最慘的是，那被爭奪的女人，最後選了別人。

方曉一邊為二人維修，一邊面容平靜實則一心二用地聽著二人仍然停不下來的鬥嘴，一顆八卦之心被滿足了。

一晚上方曉接待了十來個客人，雖然不少客人長相兇惡，但對她還算客氣，一是她是蓬安區少有的收費合理的機械師，二是她被連老大罩著，誰敢對她動粗，就是在挑釁連老大。

一直工作到淩晨兩點方曉才打著呵欠去門口把“已休息，明天請早”的牌子掛上，然後鎖門回了自己臥室。這期間，蕭承真的一點兒聲音都沒發出來，就好像不存在似的。

方曉躺在床上時還有點睡不著。

她也在想蕭承的失憶是怎麽回事。她查看過了，他腦袋上並沒有外傷，那就應該不是他在被人追殺過程中傷到腦袋後失憶。

偽裝失憶？沒必要。她身上沒有什麽是他必須犧牲自己到這地步來獲取的，即便得知炸牛糞的玩具是她做的，他要報覆她也只要讓他的手下動手就行了。

那麽……他的失憶，莫非是襲擊他的人弄的？

這個世界的科技樹是畸形的，比如網絡都只是一個個城市間的局域網，可人機結合卻已能做得很好，很少有副作用。科幻小說裏的那種全息網絡，目前看來似乎是一步之遙，VR技術早就鋪展開了。但對外探索宇宙一事，好像只有個別組織在做，因此成果也不多。

整個社會風氣也很不好，多數人特別是處於底層的、絲毫看不到上升通道的人，總是醉生夢死，得過且過，賺夠今天的信用點了，就去酒吧等地方放縱一天，至於明天會不會無處容身，露宿街頭？就讓明天的自己去擔憂吧！

相對來說，蘇曉靠著勞動擁有了一幢房子，擁有可觀的信用點存款，已算是其中的異類了。

穿過來的方曉也繼承了蘇曉的勤奮，她才來幾天而已，就已經治療超過一百個客人了。

方曉想著蕭承和這個世界的事終於睡著了，第二天醒來時上午都過了一半。

她先去敲了敲客房門，沒一會兒蕭承便開了門，只見他身上已換上她讓柏木帶來的衣服，臉也經過了“毀容”，任誰也看不出他就是俊美、高高在上的無憂城執政官。

她湊近了些仔細打量，驚嘆道：“你的手藝真不錯啊！”

也就比她昨天的樣板差一點點罷了。

蕭承在方曉靠近時忍著身體本能的防備和僵硬，垂眼看她。

方曉很快就退了開去，招呼蕭承下來吃飯。

吃飯時方曉問蕭承：“你有記起什麽嗎？”

蕭承正與十分吃不慣的快餐做鬥爭，聞言漫不經心地說：“沒有。”

方曉點頭，倒也不失望。

吃過飯，方曉準備去找連老大了，走之前還是忍不住叮囑蕭承一聲：“誰來你也別應門，好好待在房間裏，免得出意外。”

蕭承卻道：“我跟你同去。”

方曉：“……什麽？”

蕭承扯了扯嘴角：“我怎麽知道你不會賣了我？”

方曉：“……”

行吧，大佬失憶了戒心重，她能理解。

方曉想了想，給蕭承找了個面具讓他帶上，又讓他替自己拿工具箱，不然他什麽都不拿就跟去也太奇怪了。

不過，其實現在就讓蕭承出現在連老大跟前，有些冒險，但蕭承堅持，她要是再反對，他大概會以為她真要出賣他，說不定都不讓她出門，甚至會殺她滅口。

真是的，她要真想出賣他，之前有的是機會，怎麽還用等到現在？但面對失憶的大佬，顯然沒道理可講。

好在蕭承也沒任性到不顧偽裝，十分幹脆地拿了方曉的工具箱，穩穩地跟在她身後一步。

連老大住在蓬安區最繁華的地帶，那是一幢四周都是帶電鐵絲網的七層建築，連老大就住在頂樓。而底下的六層，是他的娛樂場所、小弟們的居住生活空間。

方曉在防護鐵絲網外先經過了一道崗哨，看門的小弟自然認識她，檢查過她的工具箱後，他看向蕭承：“他是什麽人？”

“我的遠房表哥蘇承。”方曉嘆了口氣道，“他家裏失火，全家人都燒死了，就只有他活了下來。”

小弟看了眼蕭承的面具。

方曉立即說：“在火災中，他的臉毀容了……”

小弟說：“蘇姐，你知道規矩的，我得檢查。”

方曉湊過去，小聲又為難地對小弟說：“他臉上的傷疤很大，平常連我都不敢多看，就怕傷到他的心。他都來我這兒好幾天了，我還沒看過他面具下的樣子，平常他一直待在房間裏不肯出來，今天好不容易說服他當我的助手出來的，我怕要是逼他摘下面具，他今後就再也不肯出來了，唉……”

這回輪到小弟面露為難之色了，他也是有同情心的，可規矩是規矩，他也不敢隨意放行啊。

“蘇姐，你看這是連老大定下的規矩，每個進出的陌生人都要查清楚，他進去後戴面具沒事，但這兒總要讓我看看……”小弟嘆道。

方曉還想再說，卻見小弟的視線轉向另一邊，同時面色變了變。

她轉過頭去，見蕭承恰到好處地摘下了面具，讓小弟看到他臉上那可怖的傷疤。

他很快又戴上面具，而小弟也訕訕地避開了他的視線，放行了。

方曉不動聲色地對蕭承比了個讚。

他們要是在小弟要求時幹脆地取下面具，才會令人生疑，像現在這樣糾纏會兒再“迫不得已”地取下面具，才足夠叫人信服嘛。

有人在前領著方曉二人，他也是方曉的客戶之一，邊在前帶路邊說：“蘇姐，我最近總感覺腳關節有點不靈活，是不是缺潤滑油了啊？”

方曉說：“一會兒你帶我們到了後別走，我幫你看看。也可能是關節磨損了。”

“誒！謝謝蘇姐！”那人欣喜地應道。

上了電梯，直達七樓。

電梯門剛一打開，外頭的數雙眼睛就看了過來，見是方曉，稍微放松了些，但依然戒備十足。

方曉和蕭承便頂著這些視線繼續往前走，直到來到一處相對空曠的房間。這個房間一邊是各種器械工具材料，另一邊則布置成會客室的模樣。以往蘇曉來給連老大做檢修，都是在這裏。

領二人來的小弟自然還沒走，見連老大還沒來，方曉在工具間那邊拖了張凳子，讓小弟坐下，她則蹲在他面前，查看他的機械腳踝情況。

這個小弟並不是自願把腿改成機械的，只是之前一次跟人搶地盤，被人砍了一刀，又沒得到及時的治療，整條腿都廢了，只能安了個機械假肢，還是在蘇曉這兒安的，分期付款。還有一些人，為了打架更厲害，主動換了機械肢體。

方曉給小弟檢查完，確認只是潤滑油的問題，除了上油，又給他的腿部零件做了微調，讓他用起來可以更順滑。

小弟站起身動了一會兒，臉上逐漸變得欣喜起來，感激道：“蘇姐，謝謝你！之前總覺得有點不舒服，現在都沒了！”

方曉微笑著點頭，視線一轉，門口站著個高大的男人，也不知待了多久。

她立即站起身，略顯拘謹恭敬地說：“連老大！”

剛剛還開心得不得了的小弟身子一僵，立即收斂了面上笑意，匆忙退到一旁。

連老大身高將近兩米，身上肌肉虬結，即便穿著身一絲不茍的正裝，依然能看出衣著下那僨張的力量。雖然從外表看不出來，但方曉知道他的右手和右腿都是機械肢，蘇曉受連老大庇佑之前，他就已經是這樣了，傳說這是從一場爆炸中幸存而付出的代價。相對於他這令人充滿了壓迫感的體型，方曉從蘇曉的記憶中看到，這位連老大表現得非常溫和。

即便誰都知道這是個假象，但跟他接觸時，總會不小心被蒙蔽——比如蘇曉，似乎還有些喜歡這位連老大。

以方曉的審美來看，這位連老大模樣中規中矩，但因他的體型和權力，確實給他的容貌添了幾分魅力。

可惜不是她的菜。

方曉不動聲色地瞥了眼右前方的蕭承，他的模樣和體型才是她的菜啊。

小弟迅速離開，連老大走進來，看了眼蕭承，彬彬有禮地笑道：“蘇小姐這是找了個保鏢？”

方曉笑道：“不是，他是我的遠房表哥，前幾天來投奔我的，現在當我的助手。”

她沒多說，免得顯得太過刻意。她想，她在門口的事，肯定已經有人提前告知連老大了。

連老大沒再多看蕭承，伸手邀請道：“請坐。”

方曉自然不會拂了連老大的面子，忙跟過去在連老大對面的沙發上坐下。

“有些日子沒見到蘇小姐了，最近可安好？”連老大身後的黑衣男人給幾人倒上茶水。

“托您的福，我這段時間過得很好。”方曉客氣地笑道，她這話可一點兒都沒誇張，多虧連老大罩著，她才能安安心心地修她的機械。

連老大微微一笑，舉了舉手中的茶：“這是況雨新茶，前兩日我才得了兩包，嘗嘗。”

根本不懂品茶的方曉捧場地喝了一小口，稍稍回味了一下，才由衷地嘆道：“真香啊，好茶。”

一旁跟著方曉坐下的蕭承面前也有一杯，他也品了品，當茶水滋潤了他的口腔時，他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個不連貫的畫面。

每個畫面中，“他”都在喝茶。有時候是獨自一人，有時候是跟別人一起，那些人對現在的他來說都是陌生，只除了昨天在剪彩儀式上看到的副官。

竇平川。

不是他在新聞視頻中得知的名字，而是從他記憶中湧現的名字——他想起了竇平川的名字。

“你的表哥怎麽了？”蕭承的異樣引起了連老大的註意，他略顯關切地問道。

方曉看了眼蕭承，在連老大出聲後，蕭承已恢覆正常。他將茶水放到茶幾上，並未出聲，只是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。

“他在火災中傷了喉嚨。”方曉在一旁解釋道。蕭承的聲音很好聽也很有辨識度，她擔心他的聲音會讓人認出來，因此幹脆讓他裝啞巴了。

連老大點頭，方曉忙道：“您看，我們現在就開始吧？”

連老大笑道：“也好。”

他起身，那身高襯得方曉跟小學生似的。工作臺那邊有一張為連老大特制的椅子，方便方曉操作。

“請來這邊。”跟著連老大的一個黑衣人對蕭承道。

方曉見蕭承看向自己，便對他笑道：“這裏用不著你了，你先去其他地方坐坐。”

以往蘇曉來替連老大檢修時，也是屏退其他人，除了他們兩個，只剩下一個黑衣人。

蕭承跟著人離開，連老大脫去西裝，襯衣，將整個上半身都露了出來。他的機械臂一直到肩胛處，機械與人體的連接處微微有些泛紅。而他的機械腿則只到小腿，將褲管卷起來就行了。

在連老大躺上去後，方曉就註意到連老大的機械臂跟上個月比起來新增了不少刮痕，有一處甚至還凹了進去。不止是機械臂，他胸膛和另一只人體手臂上，也都是大大小小的擦傷和淤青。

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，方曉看到這些傷痕便脫口道：“怎麽傷成這樣？”她的眼裏帶著掩藏不住的擔憂，好像只是因太過擔憂而僭越了。

下一刻，方曉便像是清醒過來似的忙道：“抱歉，連老大，我多嘴了。”

她轉身去拿檢修工具，便聽背後連老大說：“沒關系。最近剛跟人打了一架。”

方曉好像得了認可似的又笑起來，拿著檢修工具專註地給連老大的機械臂接上，好像漫不經心地隨口問了一句：“居然還有人敢跟您打架，甚至傷了您？膽兒也太大了。”

她可以感覺到連老大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，但她只當沒看到，目光緊緊地貼在他的機械臂上，好像剛剛的那句話只是隨口一說。

如果連老大現在聽她心跳，就會發現她的心跳比之前快多了。

“這世界很大，光這無憂城裏，就有不少人敢對我動手，想將我趕下這個位置，甚至恨不得殺我後快。”連老大說，語氣與他話的內容是不匹配的平靜。

方曉知道這裏該輪到自己發揮了，動作頓了頓後，她像是鼓起勇氣輕聲說了一句：“他們做不到的。”

連老大目光凝在方曉身上。

方曉說完後就好像耗盡了全身的勇氣，只顧著專註在修覆一事上。

連老大也沒有再說話。

方曉很快完成了檢修與修覆工作，等結束了，連老大道：“蘇小姐的手藝比過去更精進了。”

方曉靦腆地笑了下：“您謬讚了。”

她收拾東西時，連老大就在一旁穿著衣服，很快那一身肌肉和傷痕就都被掩藏了起來。

雖然來之前答應要幫蕭承探探情況，但方曉目前能做的也就僅止於此了。她努力裝作一個偷偷愛慕連老大而失了方寸的小姑娘也不容易啊，再問得深入些，連老大就要懷疑她了。

方曉收好了東西，垂首對連老大說：“那今天我就先回去了，有事您隨時找我。”

方曉提上工具箱，如果過去蘇曉常做的那樣，正打算走出這個房間，再在小弟們的指引下離開連老大的核心地盤，就聽連老大道：“這就走了嗎？你最想知道的，不是還沒問出來嗎？”

方曉心砰砰直跳，慢慢轉過身去看著如同小山似的給人強大壓迫感的連老大，咬著下唇問道：“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。”

連老大慢慢走近她，壓迫感撲面而來，幾乎令人無法呼吸。

他垂眼看著她，微笑著說：“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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